生活的真相與難題
作者:馮祉艾
趙燕飛以其精確的筆觸描摹了當下人們生活的情境,也真情實感地觸動了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在《等待阿爾法》這部中短篇小說集里,在她的敘說中,既寫到了具有普遍性的人類精神困境,也生動地展現(xiàn)了每個人面臨生存時的物質難題。
在小說中,趙燕飛總是能選取最具有生活氣息的現(xiàn)實片段和最獨特的視角進行描摹。就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而言,在《猶如一道閃電》中,作家選取了杜賓犬“黑風”作為敘述者,借用寵物狗的視角展現(xiàn)人的生活,人性與“狗性”。這篇小說讓我想起經(jīng)典的文學名著,比如杰克·倫敦的《野性的呼喚》、路遙的《人生》,它以狗的口吻說起很多有關人的思考。跟隨主人在城里長大的寵物狗黑風,在不得不回歸鄉(xiāng)村狗之后成了看門狗,玩伴也從狗中淑女的妞妞降為它頗看不上的小黑。黑風脫離了城中優(yōu)渥的貴族生活,從吃高級狗糧變得吃排骨等天然肉食。關于城市和鄉(xiāng)村的抉擇,關于伴侶的選擇,關于個人生命價值的追尋,都通過黑風的“狗生”展現(xiàn)出來,比如黑風曾經(jīng)愛慕妞妞,但是在鄉(xiāng)下,黑風又發(fā)現(xiàn)了小黑的好并日久生情,在最后的生命抉擇中,黑風選擇勇敢的擔起生命的擔子而去尋找被綁走的小黑。這樣的選擇似曾相識,那個在人生路口徘徊的高加林,在城市和鄉(xiāng)村、劉巧珍和黃亞萍之間搖擺不定。而“狗性”比人性簡單得多,他無需負責倫理道德上的難題,也不用太多憂慮前途的問題。說到底,黑風只是一條聽命于主人的寵物狗,主人讓他在城市,他便可以養(yǎng)尊處優(yōu)地生活,主人把他放到鄉(xiāng)村,他也只能慢慢面對這樣的人生現(xiàn)實。也許是狗無須受到道德的束縛,黑風在面對命運抉擇時反而比人類更堅定,“只有救出小黑,我才能原諒自己,才有臉回到主人的身邊?!惫沸耘c人性的差別,也展示了某種特別的沖突。此外,小說的選材總是能特別描摹出現(xiàn)代人面臨的具體的生活難題,整部小說集中,《蘇格拉沒有底》應該是作者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小說。小說主要選取了林之、沙漏、林浩一家三口在高考前后的生活片段作為主要描寫內容,與以往文學敘述標簽化的將“青春期”與“更年期”相對照不同的是,《蘇格拉沒有底》更真切、也更深入地浸透在兩代人不同的命運思考中。林之喜歡的音樂、游戲,以及他的夢想,都完全不符合父母的期待,而父母對林之上重點大學、考公務員等等希冀,林之也不能遵從。這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叛逆”便可以概括的,林之也在盡力順從和考慮沙漏的要求,沙漏與林之在lol游戲中拼殺時,也表現(xiàn)了作為母親的隱忍和諒解。但是兩代人的精神隔閡,并沒有因為個體的主觀努力而消除,這種隔膜有如一道鴻溝,仍然在那里清晰地存在著。這篇小說最真切地展現(xiàn)了兩代人當下的精神困境,尤其是關于林之的同學小胖的一段論述,展現(xiàn)了母子倆根本不能溝通的言說境地。這其實是非常貼近年輕人心境的真實描寫。
在接受了高等教育、見識到斑斕世界之后,對很多年輕人來說,往往找不到生活的意義。而在經(jīng)歷過苦難的“50后”“60后”“70后”等一輩人看來,飽食暖衣、物質豐盈已屬不易,何來的追求什么“生活的意義”呢?正如小說中所揭示的,沙漏認為小胖父母工作好,家庭條件好,物質豐富而不必走向絕境,但是林之卻很能理解小胖,不是因為怕父母傷心難過,人就可能走向生命的終結。這樣的矛盾的背后其實是時代賦予個體的命運體驗差異,老一輩人為生存和物質所困擾,而年輕人則更容易被精神和存在所困擾。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這個千百年來困擾著人們的難題,始終如一個達摩克里斯之劍一樣高懸于人的頭頂,人們在追尋這個問題答案時往往會發(fā)現(xiàn)生命的無常和無目的性,進而走向極端。李慶西曾在《文學的當代性》中提出:如果說哲學家是在理論上去探尋生命存在的意義,試圖尋找答案。而作家更像是那個提出問題的人,優(yōu)秀的作家往往能將生活的現(xiàn)象和本質一同抽絲剝繭地展示給大眾,讓人類自己去思考其中存在的個中滋味。因此,正因為他們是某一時代人類最高階段的最充分的代表,從這一高處來觀察人們和自然的生活,把這種生活描寫給我們看,他們就能高出于文學的服務作用之上,而躋身于促進人類徹底認識自己的活躍的力量和自然傾向的歷史活動家的隊伍。
與此相同的還有《組團去天堂》,幾個角色各異的人,在平安夜一起進行了一場鬧劇,有青春期的小情侶,有失戀的人,有失業(yè)、在資本市場賭輸?shù)娜?,有選擇跳樓結束生命的人。作家的人物描寫總是以借代的方式,用個體特征指代人物本身,每個人都面臨著各自的生存困境而不能解脫,但是這些陌生人又恰巧在彼此安慰。小說的結局十分羅曼蒂克,在前路無數(shù)個險境和未知面前,素顏和劍眉緊緊相擁接吻。這樣的結局無疑是文學給予生活的浪漫解答:唯有真情和人與人的攜手,才能解答個體和整個人類的命運問題。
而在以葉子為女主角的小說《紅月亮》《她要聽大海唱歌》這兩篇小說中,則更多地寫到個體與外部環(huán)境和命運的對抗。在葉子的故事中,夢、月亮、遠方是反復出現(xiàn)的幾個意象,未來的希望和現(xiàn)實的牽絆始終交織在一起。在《等待阿爾法》這篇小說中,因母親的病,女主角葉子日夜陪護,入睡時,她做了一場大夢。夢中的葉子仿佛西西弗斯一樣,不斷地攀登上一座很高的天梯,又不斷墜落,始終不能擺脫這種悲劇的命運。而在父親和母親的爭執(zhí)之中,也可以看出男性和女性在諸如生育等問題上的本質差別,對每個具體的人而言,他人都是無法理解的存在,也是無能為力的存在。正如作家在小說中所敘寫的:“她不想讓母親太傷感。世事無常,渺小如他們,除了默默忍受各自的悲與愁,又能怎樣呢?”《等待阿爾法》是故事里小姑娘得了重癥,希望有人工智能“阿爾法狗”前來拯救人類的命運,但是另一方面,等待阿爾法狗就如同等待戈多一樣,看起來滿是希望,實際上卻幾乎沒有希望。阿爾法狗是一種希望的寄托,是人類苦痛生活里的一劑精神安慰劑。
弗吉尼亞·伍爾夫曾在其作品《奧蘭多》中表達她的文學觀點: 一個作家靈魂的每一種秘密,在他生命中的每一次體驗,他精神的每一種品質,都赫然大寫在他的著作里?!拔乙苫蟆?,她問自己,“我是不是在寫自傳而將它稱為小說”?作家所要做的就是緊密地貼合生活,以自己獨特的筆去敘寫人們真實的生活體驗。在小說《春晚》結尾,葉子暫時脫離了精神上的不安狀態(tài)。作為大人,葉子選擇暫時放下生活中的爭端,盡量不去與安平的前任妻女爭風吃醋,快快樂樂地看春晚,而在結局過后,人物的命運又要回到庸常瑣碎的生活中去了。
精神世界的豐富和高遠遠不能解決現(xiàn)實生活的難題。車爾尼雪夫斯基曾經(jīng)說過,“心理分析幾乎是賦予創(chuàng)作才能以力量的最本質的要素”。那么,通過心理分析人的心靈和現(xiàn)實雙重矛盾,加上紅月亮意象的營造,使得人物真正具有現(xiàn)實打動人心的力量。人在面臨金錢、感情、生活難題等復雜的現(xiàn)實生活時,那種掙扎才真正顯現(xiàn)出人類的偉大光輝,文學描寫就應如此,既描繪出生活的真實性,也描繪出渺小的人在面對命運時的偉大,正如羅曼·羅蘭所言: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識生活的真相后依然愛它。(馮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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