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中舉與清代科舉的那些事
《范進中舉》是清末四大譴責小說之一《儒林外史》中的一個故事。《儒林外史》成書于清乾隆十四年(1749年),書里雖然描寫的是明朝的事情,但實則反映的是清朝的狀況。
在許多人看來,范進是科舉考試悲劇人物的代表:考了20多年都沒能考中最低功名的秀才,長期受人排擠、挖苦、嘲笑,沒有尊嚴;中舉后又犯病發(fā)瘋,成為大家的笑料,但事實并非全部如此。范進中舉后參加了禮部主持的會試考中進士,從此仕途順暢,擔任山東學(xué)道,最后官居三品,在讀書人中算得上成功者,從這個角度講,范進是科舉考試的受益者。
范進直到54歲才考中秀才,這個年齡確實大了些,但三年后即57歲那年考中舉人,這個年齡中舉并非少數(shù),如蒲松齡考十多回直至終老仍未中舉者大有人在?!胺哆M中舉”中的是舉人,參加各省鄉(xiāng)試被錄取的人才能稱舉人,舉人就具備了做官資格,但中舉的前提是首先要考中秀才,只有秀才有資格參加鄉(xiāng)試。
清朝正式科舉考試分為院試(通過者稱秀才)、鄉(xiāng)試(通過者稱舉人)、會試(通過者稱進士)和殿試(排出進士三甲名次),縣試與府試則屬于預(yù)備性考試。秀才雖然是最低功名,但要考取秀才并不容易,只有通過縣試、府試、院試三級考試才能獲得秀才功名。
縣試由知縣主持,儒學(xué)署教官監(jiān)試,每年農(nóng)歷二月舉行。縣試作為童生考取秀才的初選條件也不寬松,并非所有讀書人都可以報考。從程序上講,報考人需要填寫履歷、親供、互結(jié)、具結(jié)。履歷即報考者姓名、年齡、籍貫、體格、容貌等。親供是指填寫報考者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歿情況,如屬過繼則要寫本人親生父母三代。互結(jié)是指五名報考者要互結(jié)互保,一旦有人作弊,則五人連坐。具結(jié)是指由已考取秀才功名的人做擔保,保證報考者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需要指出的是,清朝對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限制了出身,娼優(yōu)皂吏、樂藝丐疍以及冷籍等人的子孫均不能參加科考。
縣試在各縣舉行,一般考四場或五場,第一場為正場,如果第一場就被錄取,被錄取者可自行選擇是否參加接下來的幾場考試,如第一場未被錄取,則失去繼續(xù)參加下一場考試的資格,只能等到來年再考。
只有在縣試中被錄取的士子才有資格參加府試,府試多在每年農(nóng)歷四月舉行,由知府主持,連考三場。府試程序近似于縣試,同樣需要填寫履歷、親供、互結(jié)、具結(jié)等,只有通過縣試、府試的學(xué)子才有資格參加院試。院試由各省學(xué)政主持,與鄉(xiāng)試、府試每年各舉行一次不同,院試每三年舉行兩次,報名等手續(xù)與府試、縣試略同,考試地點一般在各省省垣所在地。通過院試的童生稱“生員”,即民間所說的“秀才”。
獲得“生員”即秀才,就有了相當?shù)暮锰帲合碛辛艘欢ㄕ螜?quán)利,進入鄉(xiāng)紳階層,見了縣官不用下跪;可以免除賦稅徭役,犯法后不能隨便用刑拷問等,但秀才功名更重要的價值在于具備了參加三年一度的鄉(xiāng)試資格,獲得了真正做官的機會。獲得秀才資格并非一勞永逸,學(xué)政定期對其進行考核,考試合格,都說五一要封城,再屯點采啥的吧才能參加鄉(xiāng)試。事實上,秀才即便不參加鄉(xiāng)試或鄉(xiāng)試未中,只要在學(xué)政對其考評中合格,就可以在縣衙做吏員(但不能做官)或開館授徒,個人生活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范進考中秀才與一個叫周進的人有關(guān)。周進系山東兗州薛家集人,曾中過“縣案首”,但從此在學(xué)業(yè)上未有進展,60多歲時只好跟隨做生意的姐夫金有余來到省城濟南做賬房先生。在貢院遇到幾位好心人,在他們資助下周進一路考取進士,三年后欽點廣東學(xué)道(學(xué)政),其間在院試中遇到了童生范進。
此時的范進可謂落魄至極,“只見這些考試的童生里,有一個花白胡子的、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頭上戴一頂破氈帽,那人上來交卷時,衣服又被掛破了幾塊,顯得更是衣不蔽體?!碑斨苓M詢問時,范進誠實地回復(fù),雖然報名冊上寫的是30歲,但實際已54歲了。因為院試三年舉行兩次,范進從20歲考到54歲,如果一次不落地考的話,30多年間確實可以考20多次。
在清朝,秀才平均錄取率大約是2.5%,中秀才的平均年齡是24歲,對包括范進在內(nèi)的童生們來講,考不中秀才是大概率事件,但考到54歲仍沒考中倒也是少見。好在院試時周進再三閱讀范進的文章,認為是“天地間之至文”,遂錄為“院案首”,范進這才考中秀才。在接下來的鄉(xiāng)試中范進一鼓作氣,獲得第七名亞元,成為舉人。但好事多磨,范進中舉后其母因過于高興而撒手歸天,范進依例在家丁憂。有意思的是,《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本人也僅是個秀才,并沒有中舉!
清朝舉人的錄取比例是多少呢?清朝存續(xù)260余年間,共錄取舉人約15萬人,每年平均不足600人。鑒于鄉(xiāng)試每三年才舉行一次,所以每次鄉(xiāng)試各省平均錄取舉人約100人,但這只是一個平均數(shù),事實上各省相差很大?!班l(xiāng)試中額,依文風之高下,人口之多寡,丁賦之輕重而定。”清政府根據(jù)各省人口、賦稅、讀書人數(shù)等給予各省不同的舉人名額,沒有極特殊情況名額不會輕易增減變化。乾隆元年(1736年)工科給事中曹一士稱:“查各直省中額,人才多者額多,人才少者額少,故有大、中、小省之分,此國家因材而篤中正無偏之制也。”山東作為考生大省,鄉(xiāng)試舉人名額僅為69人,清朝中后期山東參加鄉(xiāng)試的秀才約15000人,平均到每年真正的是千里挑一,但中舉后舉人的身份、地位與秀才又有天壤之別。
從仕途上講,舉人即便沒有參加更高一級的會試(這種情況極少)或沒有考取進士也可以做官,吏部和禮部會根據(jù)舉人個人才能、長相、書法等綜合考選,多數(shù)可以擔任縣丞或主簿,優(yōu)秀者可擔任推官、通判等職,類似于現(xiàn)在的副縣長、副市長,被尊稱“老爺”,進入正式的官僚體系,一屆任滿如果考評優(yōu)異還有轉(zhuǎn)正的可能。
從經(jīng)濟上講,舉人就更實惠了,舉人比秀才擁有更大的免除稅賦徭役的權(quán)利,清朝雍正年間規(guī)定,舉人免除100—200畝的稅負和十幾戶徭役,舉人可以把這些免稅免役的額度賣給別人,收取額外的錢財,這就從根本上解決了舉人一家經(jīng)濟貧困的問題。換言之,舉人即便不做官,也可以靠免稅的田租養(yǎng)活一家人。
在《儒林外史》中,從范進中舉但尚未授官的那一天起,范進一家人的經(jīng)濟情況、社會地位等就開始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官商士紳爭先恐后地阿諛奉承,送錢送物:“張鄉(xiāng)紳前來道喜,送了五十兩銀子,還有一套三進三間的房子贈予范進一家,之后又有送店面的、送田產(chǎn)的、投靠為仆的,兩三個月的時間,范進家里便換了新樣,媳婦也打扮得貴氣許多。”
幾十年的辛苦一朝變?yōu)楝F(xiàn)實,巨大的喜悅突然來襲,不瘋才怪呢!唐朝有一位名叫孟郊的詩人在登第后暢寫《登科后》一詩,道出了古今讀書人登第后的真實感想:“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边@種心境與范進何異!
人們經(jīng)常在戲劇或電視劇中看到,有貧窮學(xué)子一路乞討進京趕考高中狀元的情節(jié),這多半是出于劇情需要而設(shè)置的,此種情況在秀才到省城參加鄉(xiāng)試途中或許會發(fā)生,但不太可能出現(xiàn)在舉人進京參加會試途中。中舉后如果舉人愿意參加次年在京城舉行的會試,就能享受朝廷的旅途報銷,前往京城的舉人是不必為路費擔心的。
范進在家為母守孝三年后,進京參加禮部舉行的會試又考中進士,從此這個老男人的人生便開掛了。進士科是清朝科舉考試的最高等級,有清一朝260余年間共錄取進士約27000名。與鄉(xiāng)試一樣,會試也是三年舉行一次,換言之,清政府每次會試全國錄取進士平均約100人。進士是在舉人中通過會試產(chǎn)生的,清朝每三年約錄取舉人600名,雖然錄取率遠高于秀才和舉人,但實際算不上高,難度也很大。有許多后人熟知的名人都沒能考中進士,如左宗棠考了多次都沒有考中,最后被慈禧賜予“同進士出身”,屬于安慰性質(zhì)的榮譽。對于由皇帝本人親自主持的殿試,簡單來說就是在進士中排出三甲等名次,殿試前三名即所謂的狀元、榜眼、探花,這更多的是一種榮譽性獎勵和肯定。
縣試第一名稱“縣案首”,府試第一名稱“府案首”,院士第一名稱“院案首”,如果某名士子在縣試、府試、院士考試中均獲得案首,稱“小三元”。鄉(xiāng)試第一名稱“解元”,會試第一名稱“會元”,殿試第一名稱“狀元”,如果某名士子在鄉(xiāng)試、會試、殿試中都位居第一,稱“連中三元”?!斑B中三元”難度極大,既需要超人的才學(xué),也需要機遇和一定運氣,從隋朝興科舉至清末大約1300年間科舉考試中,“連中三元”者包括文武在內(nèi)尚不到20位。
讀書人一旦考中進士就算得上功成名就了,優(yōu)秀者進入翰林院,在中央六部任職,或外放擔任知縣一級的地方主官,后人熟知的各朝歷史文化名人基本都是進士出身。范進考中進士后擔任了御史,后來欽點山東學(xué)道。明朝末年始設(shè)提學(xué)道,清初延襲,清《郎潛紀聞初筆》載:“國初,凡提督學(xué)政,惟直隸、江南、浙江曰學(xué)院,以進士出身之卿貳及翰林院侍講、侍讀充之,余曰學(xué)道。”雍正四年廢學(xué)道統(tǒng)稱學(xué)政,每省一人,由皇帝在進士出身的中央官員中選派,一個任期周期為三年。
“書中自有黃金屋”,范進中舉前一家人窮困潦倒,僅有一間草屋,12月的天氣范進仍穿著單衣,在村里經(jīng)常遭受鄙視甚至毒打,受盡岳父謾罵和凌辱。其妻胡氏因長得丑陋,直到30多歲成了大齡“剩女”才嫁給范進,范進中舉給家人帶來了驚詫的變化,僅從其妻的變化上就可見一斑。胡氏夫榮妻貴,變成了如是模樣:“十月天的時分,穿著天青緞套,官綠的緞裙,督率著家人、媳婦、婢女,洗碗盞杯箸。”想必胡氏30多歲嫁給范進時,都不敢奢想會有這般待遇吧?
韋欽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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