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金波與西夏學
【大家】
作者:和智(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博雅博士后)
學人小傳
史金波,1940年生,河北高碑店人。西夏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1962年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學院語文系,1966年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西夏文專業(yè)研究生畢業(yè)后留所?,F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西夏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副所長、中國民族古文字研究會會長、中國民族史學會常務副會長等。著有《西夏社會》《西夏文教程》《西夏經濟文書研究》等。
以黨項族為主體民族的西夏(1038年—1227年),前期與北宋、遼朝對峙,后期與南宋、金朝鼎足,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王朝。由于歷史記載缺乏,西夏的很多社會歷史不為人所知,一度被稱為“神秘的西夏”。
20世紀初,大量西夏文文獻在黑水城遺址(今屬內蒙古額濟納旗)被發(fā)現,西夏學研究從此開啟。史金波先生從1962年開始研習西夏文史,至今已整整60年。
陳寅恪先生認為“一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史金波先生正是在一代學術發(fā)展的關鍵時期,使用新材料,研究新問題,開拓新領域,引領了一個時代的中國西夏學研究。
啃下一個個硬骨頭
無論翻譯文獻還是做研究,史先生從不走捷徑,從不撿容易出成果的題目做,他總是選擇那些最重要、學術界最需要的題目,抓住要害,啃硬骨頭。
要讀懂西夏文獻,先得認識西夏文。明清以后,隨著黨項族的消失,記錄黨項語言的西夏文成為無人使用、無人可識的“死文字”。西夏文韻書《文海》對所收每一個西夏字的形、音、義都有詳備注釋,對研究西夏語言、文字有特殊價值。同時,《文?!穼ψ至x的解釋涉及西夏社會的方方面面,也是西夏社會歷史研究的基礎性資料。
1969年,蘇聯(lián)學者翻譯出版了俄譯本《文?!?,但這個譯本存在諸多不妥之處。1975年,史先生在中科院圖書館看到俄譯本《文?!罚S即利用此書所附的影印西夏文刻本《文海》開始重新釋讀這部韻書。那時,學界能釋讀的西夏字只有2000個左右,史先生起初的翻譯工作非常艱難。經過幾年摸索,他獨自完成了譯文初稿。后來,白濱、黃振華兩位先生加入翻譯工作。他們將譯稿油印了30份,按條裁剪,作成數萬張卡片,以字系條,分字排列,編制出了索引,再通過這個索引,查到每一西夏字在《文?!分谐霈F的次數,由此推定每個字的字形和字義。經過不斷校對、修改,1983年,《文海研究》出版。該書的出版大大提高了西夏文字釋讀率,確定了5000個西夏文的字音、字義,對西夏文獻的解讀起到關鍵推動作用,成為西夏研究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研究西夏文字的構造規(guī)律是西夏學的重要課題之一。在沒有見到《文?!芬郧埃ㄊ废壬救嗽趦鹊暮芏嘌芯空?,主要從“偏旁”入手分析西夏字,然而這種方法無法反映西夏文字構造的本質。譯釋《文?!?,使得史先生對西夏文字的結構有了全新認識。他對《文?!窋登€西夏字進行分析,歸納出60多種西夏文字構成方法,在此基礎上總結出西夏文字的構造基本為“合成法”,并擬建出西夏文字構造體系。這一新的西夏文字構造體系,使西夏文字構造得到合理詮釋,在國內外西夏文字研究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
西夏文是死文字,沒有活的語言材料,即使我們知道每個西夏字的意思,如果不懂得西夏語語法的話,仍然不能翻譯出清晰的句子。掌握西夏語語法就成了翻譯西夏文文獻,尤其是翻譯沒有漢文可供對照的西夏文文獻所必須具備的條件。比如,西夏語中有多個存在動詞,在閱讀西夏文文獻時,如果對這些存在動詞的類別和用法沒有足夠的認識,則很難準確翻譯原文。史先生在研究中發(fā)現,在西夏語中,不同的事物、現象,不同形式的存在,分別用不同的存在動詞表示,其間有比較嚴格的界限。他于1983年發(fā)表《西夏語的存在動詞》,首次系統(tǒng)論述了西夏語存在動詞的類別、用法和特點,使這一過去看起來雜亂無章、難以理解的語法現象得到合理解釋。
西夏法典《天盛律令》內容涉及西夏社會各個方面,是研究西夏社會歷史重要的第一手資料,也是目前所見翻譯難度最大的西夏文世俗文獻。1987年至1989年,蘇聯(lián)西夏學家克恰諾夫將《天盛律令》翻譯為俄語,出版了《天盛改舊新定律令(1149—1169)》,同時刊布《天盛律令》原件照片。史先生組織團隊重新釋讀原書。他們經過5年集中攻關,反復推敲,至1994年,史金波、聶鴻音、白濱將全部西夏文原件漢譯,出版了《西夏天盛律令》,2000年又出版了修訂譯注本《天盛改舊新定律令》。該譯本是西夏文文獻漢譯的代表作,全面揭開了西夏社會面貌,使西夏的法律、制度、職官、經濟、軍事、文化、民俗、宗教等面貌呈現于世,為揭開神秘西夏的面紗起到了關鍵作用。雖然該譯本存在一些錯漏和未解決的問題,但譯文的大部分內容、諸多方面至今仍難以逾越,有力推動了西夏研究。在翻譯文獻的同時,史先生還利用《天盛律令》里的材料,首次對西夏的職官制度作了較系統(tǒng)論述。
西夏文草書是西夏研究的難點,也是學術制高點。1908年、1909年,俄國人科茲洛夫率領考察隊在黑水城遺址發(fā)現的大批西夏文獻,現藏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史先生曾數次赴俄羅斯整理西夏文獻,在未整理、登錄的110盒俄藏西夏文獻中意外發(fā)現一批西夏文社會文書。這1500件社會文書,包括戶籍、賬冊、契約、軍籍、軍抄帳、告牒、書信等,多由西夏文草書寫成,釋讀十分困難。經過近20年努力,史先生初步破譯了西夏文草書,整理了《俄藏黑水城文獻》第12至14冊西夏文社會文書目錄,出版了《西夏社會》《西夏經濟文書研究》《西夏軍事文書研究》等專著,為西夏社會、經濟、軍事狀況提供了大量原始資料,彌補了西夏缺乏正史《食貨志》《兵志》之類的史料,催生了西夏社會文書學。西夏文書不僅對西夏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其中一些文書在中國古代史上也是獨特或稀見的珍品,為中國史學提供了新的資料。
在譯釋西夏社會文書的基礎上,史先生從多層次、多角度透視西夏社會經濟。他撰寫的《西夏經濟文書研究》一書,首次用西夏經濟文書系統(tǒng)研究西夏社會經濟,該書“結語”部分描述了西夏黑水城地區(qū)經濟生活的鮮活場景,再現了西夏晚期社會經濟面貌:
800年前在黑水城一帶的西夏農民生活在黑水河畔,這里居住著番族(黨項族)、漢族、羌族(藏族)、回鶻、契丹人,甚至還有遠道而來的大食人。他們耕種著水澆地,種植著麥、谷、大麥、糜、秫、豆類等;他們居住在自己耕地的房院中,養(yǎng)畜著馬、牛、駱駝、羊等家畜,過著半農半牧的生活。穿著不同民族服飾的人,絡繹往來,隨處可見。一般人穿著番布和漢布做的衣服,有錢人則有絹帛可穿。當地農民耕地不少,春種秋收。他們要向政府繳納耕地租稅,計量小監(jiān)在收糧庫門口收租糧,旁邊有檢視官員監(jiān)察;收完租糧要付給繳糧農民收據。此外農民還要負擔役工、繳納草捆,特別是還要繳納數量不菲的人頭稅,種水澆地要繳納耕地水稅。秋收以后,農民完糧納稅,車載畜馱,來往于途。農民平時尚可溫飽,但一遇荒旱便食糧緊缺。特別是貧困農民在青黃不接的春季,因乏食,一些貧困人家不得不以高利貸借糧,利率超過五分,甚至達到倍利;有的不得不出賣自己的土地或牲畜,以換取度日口糧,走上更加貧困的道路。當地的地主和寺廟則乘機盤剝,大肆兼并土地。在寺廟中貸糧、賣地、租地、賣牲畜、租牲畜的農民等候著書寫契約,準備在契約的當事人或證人下無奈畫押。更有甚者,其最底層的奴隸、半奴隸狀態(tài)的使軍、奴仆無人身自由,被主人像牲畜一樣買賣,孤苦無告。這里往往是以物易物進行交易,也使用鐵錢和銅錢,金、銀也是流通的貨幣。交易之后有買賣稅院的官吏收繳買賣稅,登記鈐印。這里基層有里甲組織,與軍事組織溜抄相結合。漢族地區(qū)民間互助的社邑組織也在這里存在,被稱作“眾會”。家有疾病、喪事,會眾帶來糧食前來慰問。這里一直到西夏末期都處于西夏政府有效管轄之下,形成了數量可觀的官、私文書。熟悉西夏文的先生忙著書寫各種文據……
《西夏經濟文書研究》英文版于2021年由荷蘭博睿(Brill)出版社出版,這是中國的西夏經濟研究首次進入國際視野。
三十載整理珍稀文獻
文獻資料是學術研究的基礎。長期以來,資料匱乏是西夏研究的主要瓶頸。俄藏黑水城文獻數量巨大,其中絕大多數是西夏文文獻,有8000多個編號,約20萬面,學術價值極高,但過去刊布的文獻極少,很多重要文獻長期不為人所知。中國學者迫切希望出版這批文獻,以改變西夏學資料匱乏的困境。經過多方努力,1993年,中國社科院民族所、上海古籍出版社與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達成協(xié)議,出版該所所藏黑水城出土的全部西夏文、漢文以及其他民族文字文獻。
為及早公布資料,完成合作出版西夏文獻的任務,史先生率隊于1993年、1994年、1997年、2000年四次到俄羅斯工作。他們早晨帶著午飯開始工作,一直到中午12點,匆匆吃完干糧,馬上又接著忙碌,直到傍晚才回到住處,晚上還要核對當天拍攝的膠卷。面對高強度的工作,他們始終保持熱情,兢兢業(yè)業(yè),不耽誤一個工作日。由于飲食條件差,長期吃干冷食品,第二次回國后,史先生患上了慢性萎縮性胃炎,至今難以治愈,但因工作需要,他后又兩次赴俄工作。
西夏文草書書寫因人而異,識別難度大,整理這些文書,既需要學術能力,又需要十足的勇氣。自1997年發(fā)現西夏文社會文書后,史先生就決定去識讀它們,為出版這些社會文書做定題工作。
破解一件西夏文草書,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反反復復地識認、揣度,很多文書要琢磨數十遍甚至上百遍。無論工作多忙,史先生都要擠出時間譯釋這些文書。即使出門在外,不管是在公交車、地鐵上,還是在候機室、飛機座艙內,他都會拿出西夏文文書來識讀。經過6年摸索,2003年,他整理出一份初稿,但自己不滿意,希望再花些時間盡量把整理、定題的工作做得更好些。然而,這就不得不推遲《俄藏黑水城文獻》的出版,他壓力很大。史先生給上海古籍出版社編審蔣維崧寫信商量:“這批西夏文文書少部分比較完整,絕大多數是殘卷,往往無頭無尾,很多只是殘頁或殘片。這給定題帶來很大困難?!薄斑@批文書數量很大,且基本上沒有整理基礎。不似漢文文獻有孟列夫的目錄,其他西夏文文獻有克恰諾夫等人的目錄。”“當我經過幾番修改,把這個初稿完成時,我的心情并不輕松。你們會看到,這個目錄是比較粗糙的,甚至是不成熟的。”“西夏文草書的難度、基礎的薄弱、文書的殘損、數量的巨大,與我們的工作時間差距太大?!薄拔液湍銈円粯?,希望這套書的漢文部分和西夏世俗部分盡早完成,然而我也深知你們和我一樣,希望它完成得很好,能夠符合學術規(guī)范,為學術界提供經過科學編輯的資料。盡管我也參考了不少漢文社會文書,特別是唐、宋時期的文書,但由于草書的未能盡解,在文書的分類上一些文書仍沒有很大的把握,在定題方面還不能說很規(guī)范、很準確、很細致。我想根據這兩年進展的情況,如果假以時日,再花一兩年時間,西夏文草書會有更大的進展,可能會拿出一份比較滿意的目錄來。”他鄭重建議上海古籍出版社推遲這3冊西夏文社會文書的出版,率先出版較容易編輯的佛經部分。
《俄藏黑水城文獻》的出版計劃是依據俄羅斯專家登錄的目錄制定的,原計劃第1至6冊為漢文文獻,7至11冊為西夏文世俗文獻,從第12冊開始出版西夏文佛教文獻。西夏文社會文書的發(fā)現打亂了原出版計劃。發(fā)現這批西夏文社會文書時,第11冊已經出版,出版社因此改變了出版計劃,增加3冊,將這些社會文書放在第12—14冊出版,第15冊以后再出版西夏文佛教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同意暫緩出版這3冊西夏文世俗文獻,不過沒有同意先出佛教文獻的提議。2005年,史先生提交了《俄藏黑水城文獻》第12—14冊社會文書部分的定題目錄。盡管其中仍有部分殘頁難以定題,已定題的仍有進一步推敲的余地,但比起初稿有了很大改進。《俄藏黑水城文獻》于1999年出版第11冊,2006年出版第12冊,中間停滯7年。2007年出版第13冊,2011年出版第14冊,中間又停滯4年。西夏文社會文書編輯的復雜過程,沒有參與其中的人是很難理解的,因此外界產生了不少誤解。
現在,史金波、魏同賢、克恰諾夫主編的《俄藏黑水城文獻》已出版到第31冊,只剩下最后2冊尚未完成。這批古籍基本涵蓋了流失到俄國的全部黑水城文獻,為西夏研究提供了大量重要資料,使西夏研究形勢得到根本改觀,為西夏學開辟了廣闊前景,有力推動了西夏學和相關學科的發(fā)展。近些年西夏研究的重要成果和主要突破,多與這批文獻有關。
俄藏黑水城文獻的出版至今已持續(xù)近30年,真可謂曠日持久。30年間,上海古籍出版社換了4屆領導,《俄藏黑水城文獻》的兩位主編克恰諾夫、魏同賢先后去世,史先生從中年到了耄耋之年。
把學術當成生命
除了讀書、工作,史先生沒有其他愛好。學術之于史先生,是興趣所在,是情感所系,他已經把學術和自己的生命融為一體。
他常說,一個人如果抓緊時間,一天可以工作十個小時,休息日也可以工作。假若另一個人每天工作五六個小時,一輩子下來就差了半輩子工作時間,兩相比較,在業(yè)務上可能會逐漸拉開很大距離。因此,史先生格外珍惜時間。他的生活中,沒有周末,沒有假期,也沒有春節(jié),每天伏案工作八至十小時,一年365天,天天如此,數十年如一日。如果哪一天沒有新進展、新收獲,他就會自責,就感到不安。
20世紀60年代讀研究生時,史先生在導師王靜如先生指導下,從抄寫《番漢合時掌中珠》入手,記西夏字的形、音、義,研究西夏語語法,翻譯西夏文文獻。第一學期,他就熟記書中1000多個西夏字,完成論文《從〈番漢合時掌中珠〉看西夏文語法》,并能翻譯一些簡單的西夏文,有時還能找出一些規(guī)律,漸漸接近國內最好水平。1964年,史先生參加敦煌西夏洞窟考察,負責抄錄、翻譯莫高窟和榆林窟中的西夏文題記。那時,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生活條件很差,洞窟的護欄尚未完全修好,每天爬上爬下很不方便。他們喝的是敦煌莫高窟下流淌的黨河水,堿性很大,喝了容易腹瀉。加上敦煌氣候干燥,在那里工作的3個月,史先生經常拉肚子、流鼻血。但能夠到敦煌工作,他的第一感覺是興奮和幸運,從未以之為苦。
即使在“文革”期間,史先生也沒有丟下自己的學問。1970年,他被下放到河南干校勞動。第二年,他乘探親之機,將《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西夏文專號》和《辭源》帶到干校,每晚在二層床上落下蚊帳,躲在里面學習。1972年回京后,他一面查找、學習蘇聯(lián)和日本專家出版的西夏研究著作,一面抄錄資料,制作了幾萬張資料卡片,編輯西夏文字典。他又在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系統(tǒng)閱讀、整理了該館所藏100余部西夏文文獻。1974年,他的第一篇考釋西夏文文獻的論文在《考古》雜志上發(fā)表。1976年,他與白濱先生到西夏故地調查,收獲頗豐,還在酒泉發(fā)現了西夏后裔鐫刻的《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
史先生熱愛自己的工作,對待學術活動也很認真。他有一個習慣,每次參加會議,都要盡量看完會議論文集。即使年紀大了,從事西夏學的學者多了、會議論文集變厚了,他也要讀完大部分論文。2016年9月,寧夏大學舉行一次西夏學研討會,滿頭白發(fā)的史先生不僅全程參與了為期兩天的會議,點評了部分論文,做了會議總結,還抽空給寧夏大學人文學院師生做了一場學術報告,與會學者無不為史先生的勤奮、認真、執(zhí)著而動容。
從發(fā)現西夏文社會文書開始,史先生的學術重心發(fā)生了轉向,近20多年始終將解讀和研究西夏文社會文書作為主業(yè)。他不僅對西夏文社會文書產生濃厚興趣,還與之建立了深厚感情,他曾動情地說:“我對這些社會文書有濃厚的興趣,沒有絲毫的厭倦情緒?!薄懊鎸Ρ汇U筆、圓珠筆寫畫得凌亂、模糊,翻閱得發(fā)舊、泛黃的西夏文經濟文書復印件或照片,感慨良多。我在它們身上傾注了十多年的心血,它們就像我養(yǎng)育了多年的孩子,不知被我撫摸過多少次,我感到十分親切。”
填補西夏歷史研究空白、恢復西夏社會歷史真實面目,史先生將此作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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