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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之大者意無窮——遠觀馮遠

發(fā)布時間:2022-08-08 16:44:00來源: 光明網(wǎng)

  畢璽

  馮遠先生今年70歲了,我和他不很熟悉。想必是由于“見領導而避而遠之”先天的自卑,或者有些迷信“吃一個雞蛋何必認識母雞”的陳言,總之,既不熟悉,要寫一篇馮遠印象記,就實在自不量力了。

  可是如果關注中國當代的美術發(fā)展,有誰能不知道馮遠呢?

  馮遠之樸

  10年前,馮遠在離開行政工作崗位之時,曾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展覽,對他的“筆墨塵緣”做了一次小節(jié)。印象里,彼時的盛大場面中,領導、專家都對馮遠進行了高度的評價和不同角度的解讀,倒是馮遠本人的表現(xiàn)讓人記憶不深。

  的確,在各種美術活動中見到的馮遠,都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甚至在他本人的展覽中,他看起來也平平無奇,總是一個大學教員的模樣。作為一個在“各種場面”最常曝光的人物,馮遠既不是那個聲若洪鐘、雙目閃光、口若懸河的致辭者,也不是那個前呼后擁、氣場強大、自帶光環(huán)的藝術家。甚至有時候你會突然冒昧地想,他的那身土灰色的襯衫是不是穿了很多年都沒換過?

  作為領導者、作為藝術家的馮遠,有點太過平常了。哪怕這讓人覺得有點和他的身份不符,但馮遠始終是那個樣子——不像領導,不像藝術家。這些是否和馮遠年輕時在北大荒做了8年農(nóng)民有關?我不確定,由農(nóng)民而搖身為藝術家者大有人在,不礙風光。

  以平樸誠實的氣質讓我印象深刻的美術家當然不只馮遠,比如和他年齡相近的韓書力、吳長江等先生。但馮遠畢竟有過更多的“身份”:中國美院副院長、原文化部司長、中國美術館館長、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名譽院長、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首任館長、上海美術學院院長……你看,他不必像這個圈子里的許多人一樣去刻意涂脂抹粉,本該自帶光環(huán)——偏偏一點光芒沒有。

  馮遠之名

  除了頭銜多、出場多的緣故,說“不能不知道馮遠”當然有更重要的原因。“身份”再多,不過多加幾個頓號,一句話也總能念完。六七月間,馮遠在奧林匹克公園的書畫頻道和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辦了兩場展覽,觀眾看到的自我介紹是“畫家、教師、公務員”,簡單而準確。

  媒體則喜歡稱馮遠是中國當代畫壇的“領軍人物”——盡管畫壇是否堪稱為“軍”我不確信,但這至少說明了馮遠于今日美術發(fā)展所發(fā)揮的作用:一個重要的方面是,在一系列國家級大型主題性美術創(chuàng)作活動中,馮遠都是一位策劃者、推動者、組織者,這些工作為新世紀以來的美術創(chuàng)作積累了大批成果,也讓大批中青年美術家獲得成長;另一方面,馮遠自己也在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道路上筆耕不輟,同時在講課中、采訪中、文章中不斷闡述“為民族留下精神圖譜”的理想和思考,影響和帶動了年輕人。

  其實,我所說的“不能不知道馮遠”還有另一層意思,這常常發(fā)生在坊間的耳語。古來就有文人相輕的說法,近世以來,裹挾市場利益、名位之分、大圈小圈種種怪因,“畫家相輕”更不可避免——至少背地里是要相輕的。但馮遠的口碑格外不同。這又是與他的身份有些不符,因為哪怕是出于嫉妒,也總該有些菲薄的吧?這些年,有好幾次遇到的中青年畫家,說的是馮遠如何給他提出了建議,如何給他寫了鼓勵的文章,如何給他提供了幫助。清華藝博的展覽開幕式上,負責人杜鵬飛說了在藝博初建之時馮遠作為首任館長如何不取報酬、甘作奉獻,一時感動語噎。清華藝博見了起色,馮遠為幫助籌建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又跑去上海擔任院長,有一次撰寫了幾千字長文在報紙介紹上海美專遷并往事,認真的態(tài)度讓年輕編輯看了好不感慨……

  說沒聽過對馮遠的“意見”也不全是事實。有一次,一位我所敬重的年長藝術家轉發(fā)來一條展覽新聞鏈接,附后的一句話大概表達了這樣的意思:馮遠怎么也去給這個人站臺。這個小小的插曲過了很多年,我一直記得的倒不是該不該對馮遠“苛責”,而是說,馮遠只是去了一位頗善于制造名聲之人的展覽開幕活動,參加者自然不止他一人,但在不少人心里,馮遠是不同的。

  馮遠之志

  馮遠之名并非他的身份帶來的,至少在本質上不是。正因如此,入仕為官、行走藝界的馮遠要做好人們心中的“馮遠”何其難也!馮遠沒有說過他是如何為人的,他就這樣一路走來,年已古稀。

  馮遠常說的倒是關于繪畫的夢想,有一篇媒體報道的標題是“循藝術夢,傾一世情”。做美術編輯的人,聽過、見過,當然也包括寫過的空話、套話、廢話總要有一火車了吧。但我愿意把馮遠的這段話直接抄錄于此:

  我崇尚漢唐雄風,試圖在一片紅牙檀板的世界中,響起鐵板銅琶的雄肆之聲。也許是我天性使然,抑或是坎坷經(jīng)歷所致,斯芬克斯永恒之謎引我陷入荊莽藝海,九碰壁而不知悔。我畫歷史,意在為民族立碑;我作孽海沉浮,乃感謂人生蒼涼;我畫天界,是因悟出了至大至微;我作文字,是覺出了書法抽象結構美與繪畫源出同一律;我寫羅漢作漢魂,旨在駕馭并強化傳統(tǒng)繪畫技藝,同時探討水墨向抽象階段過渡的可能性。

  不知馮遠是從何時起在心里默默發(fā)了宏愿的。這些年,馮遠組織美術家創(chuàng)作歷史題材作品不遺余力,他總是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當然很好,但是總要有一些藝術去承擔沉重的主題、深刻的內容,不是所有的藝術都是酒酣耳熱的時候‘來兩筆’的,或者都是用來怡情養(yǎng)性的。”“我的這些創(chuàng)作確實比較費力,但作為時代進程中的人,我給自己增加了這樣一個使命?!笔前?,看看他最近幾年的這些宏幅巨制:《盤古開天》《屈原與楚辭》《漢武帝經(jīng)略邊疆遣使絲路》《公民》《中華人文圖》,包括他最新完成的《世界》等等,如果我是他的朋友,簡直就要對這位“退休的領導”、七旬的老人脫口而出了:干嗎畫這些,干嗎這么畫,干嗎要這么“費勁”呢?但對于這樣的問題馮遠早已回答:“我覺得中國美術史是一部‘缺鈣’的歷史,我們應該對此重新審視?!薄斑@是歷史的要求”,“我是心甘情愿的”,“總要有人去做吧”?

  馮遠之境

  孟子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我們照樣可以說:觀其畫,聽其言,不知其人,可乎?因其人是馮遠,讓你不得不對這樣的苦苦努力呈上一份敬意。

  但問題也會由此而來。人們在關注和研究馮遠重大歷史題材藝術創(chuàng)作的時候,似乎容易忽略他在繪畫中的多個面向,比如他深厚的古典情懷,他關于水墨形式有過的一些探索,他對都市人群精神狀態(tài)的捕捉,他對藏地人民生存境遇的感悟,他寫生黃河對兩岸農(nóng)民淳樸狀態(tài)的把握,又比如他對于“逍遙游”的那只大鵬的偏愛。

  你確乎發(fā)現(xiàn),馮遠追求的不僅是歷史時空之大,世界格局之大,更有心靈境遇的廣闊空間。但是這個易被忽略的“馮遠”,我不知道該如何準確形容:是“馮遠之隱”——那藏于內心的隱秘之情,還是“馮遠之逸”——與先賢心靈對話里獲得的超越?

  這次清華藝博的展覽比較綜合地展現(xiàn)了馮遠不同階段、不同面向的探索,讓你看到他那種“非不能也,不為也”的自信。而在奧林匹克公園展覽的“詠懷誦賢”,畢竟不是“高士圖”的圖式照搬,揮灑間的馮遠,大概也會有幾分不露人前的狂放吧?

  畫人物者,能不善閱人乎?人物畫的前輩蔣兆和說,要竭誠烹一碗苦茶,敬獻于大眾之前。善閱人的馮遠,會對生活沒有觀察,沒有反思,沒有批判?那個北大荒走來的知識青年,如今的內心里是不是還有幾分苦味呢?

  馮遠曾說:“想得很好,未必能夠畫得很好?!痹谇迦A藝博展覽開幕式上他又說:“我覺得人生也好,學問也好,藝術也好,無盡意,無止境,言無盡意,藝未盡意,藝術也很難窮盡。所以作為個體的藝術家,是這個時代的,更是歷史大趨勢中的滄海一粟而已,傾一生心力去努力做了,如果能夠在歷史上有一道劃痕、印痕,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無上榮幸了。”與其說這是馮遠的自謙之語,毋寧說這是藝者的清醒獨白。

  孔子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在為人從藝上,馮遠似乎很早就做到了“不逾矩”,盡量不為冠之其身的各種浮名所累,實實在在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何其難也!他的周到、他的真誠、他的自謙、他的勤奮、他的奉獻和他的作品一起構成了一個為人稱道的“不逾矩”的馮遠。

  馮遠的一位老朋友對我說,很早就想寫一寫自己所認識的馮遠,因為太熟悉,反而有點不好下筆,恐不盡意。

  馮遠說,畫無盡意。

  畫之大者,實難盡意,又豈能盡意?

  我于是又有些竊喜,不熟原來不是壞事,遠遠觀,無盡意,剛剛好。其實,熟與不熟不是重點,重點是看畫的我們對馮遠有個共同祝福:七十而從心所欲,可矣!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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