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小孩》:在極寒之地幻想春天
李紅艷
“中年應有的三次覺醒:自律、自愈、自足?!痹谖⑿排笥讶λ⒌竭@樣一句話,寥寥數(shù)語,瞬間觸動,只因一部劇集《親愛的小孩》。
秦昊、任素汐、聶遠、謝可寅領銜主演的這部劇,用平淡質(zhì)樸卻不失鋒銳犀利的筆調(diào),還原了生活的種種切片:雞飛狗跳,劍拔弩張,岌岌可?!芍^纖毫畢現(xiàn)、不避鋒芒。當我們在別人的故事中照見自己,除了與劇中人物共情、共鳴,還有某種沉思與自省,同時更有一種力量的牽引,它讓我們相信:總有一刻,惠風和暢拂去陰霾,陽光溫暖驅(qū)散寒涼。
過度真實,過度渲染?
《親愛的小孩》改編自王小帥電影《左右》劇本,講述了年輕夫婦肖路與方一諾的生活故事(劇情不贅)。該劇收視一路走高,爭議也如影隨形。最集中的一點,是認為其“販賣焦慮”“全員病態(tài)”,造成年輕人“恐婚恐育”。如果單從劇中呈現(xiàn)的生活失衡,比如育兒無助、產(chǎn)后抑郁、夫妻隔閡、保姆分歧、婆媳矛盾、事業(yè)滑坡等,可以說每一個橫斷面都是赤裸裸的真實,想必不少觀眾也都感同身受。現(xiàn)實生活中,有太多人可能在某一個時期或更長時期內(nèi),正在經(jīng)歷這些。由此,該劇的真實質(zhì)感,遠超那些懸浮劇、狗血劇。
坦率說,開篇五六集看后,委實有一股棄劇沖動,因為太虐心,太糟心,太揪心。比如,方一諾生孩子,痛到撕心裂肺、生無可戀;生完之后,身體變化帶來尷尬不堪,沖擊著她的內(nèi)心自尊,也挑戰(zhàn)著觀眾的心理舒適度。接下來,不同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隔屏撲面而來:婆婆偷偷要走胎盤,包餛飩給二兒子吃;月嫂臨陣“脫逃”,頂替上陣的婆婆愛抽煙打麻將,對孩子疏于細心喂養(yǎng)呵護;丈夫借工作逃避育兒,寧愿睡車里躲清靜,也不愿回家哄孩子……
然而,隨著劇情逐漸推進、人物形象逐漸立體,越看越覺得被套住了,忍不住想要走進他們的時空,感受他們的人生。
生活真是最好的編劇。當把生活置于放大鏡、顯微鏡之下觀察,目之所及,有太多裂隙、坑洼、毛糙……它們會刺痛和灼傷我們。劇中,生孩子更像是一個導火索,由此產(chǎn)生的一系列問題,也許早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埋下了伏筆。很多時候,我們習慣于吹毛求疵,習慣于“嚴于律人,寬以待己”,很多矛盾恰恰由此滋生。如果不缺位、不失德,做好自己,盡好職責,很多問題會隨風飄散的。
真實誠可貴,但也是有前提的,如果為了刻意制造困境,將各種所謂真實一股腦兒匯聚在一對夫妻身上,然后高強度、高密度地輸出,則難免會被觀眾質(zhì)疑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是為了還原生活、映照生活、思考生活,還是為了營造沖突、制造爽感、博取眼球?想必,這正是該劇引發(fā)爭議的關鍵原因所在。
有時候,真實過了頭,反而可能不真實了。何為藝術的真實?值得思考。成為現(xiàn)實生活的模擬畫像師,固然不錯,但涉及一個度的問題——過于渲染矛盾,放大沖突,從極端走向極端,從極致走向極致,會不可避免地為劇集涂抹上揮之不去的灰暗、陰郁之色調(diào)。
陰霾重重之下,該劇尾聲終于撥云見日,露出幾許亮色——禾禾最終康復,周圍親人生活歸于安寧和諧。這個“光明的小尾巴”無疑令人寬慰。作為大眾娛樂形式的電視劇,無論呈現(xiàn)方式、表現(xiàn)手段如何,如果重點傳遞的是積極、明媚、溫暖、美好,或許更能觸達人心,傳遞善能。
生活的困頓,人性的突圍
“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人壞人?每個人都不完美,都擁有正反兩面,這才是真實的人。”該劇導演胡坤說,“我們往往面臨的是‘對’與‘對’的沖突,‘正確’和‘正確’的選擇,如果是非對錯總是那么鮮明,就不存在兩難或無解了。”
秉持這樣的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角色塑造標準,劇中幾乎每個人物形象都是多維度的,都是好壞均沾的,從而超越了扁平化、平淡化,更顯真實、生動與鮮活。
人無完人。方一諾不完美,她偏激執(zhí)拗,好爭輸贏,得理不饒人;肖路不完美,甚至是“全方位不靠譜”,最終因出軌葬送婚姻;謝天華的姐姐不完美,她超級“毒舌”,挑剔苛刻、不近人情、自私冷漠,然而對弟弟疼惜到骨髓,有時她才是真正“人間清醒”……
可不管怎樣,他們就是生活中的我們,在人生的路上哭哭笑笑,在認知的局限中跌跌撞撞,在人性的困頓中起起伏伏。
謝天華這個角色,可謂全劇“人性之光”的擔當。他寬厚、良善、隱忍、踏實,對方一諾愛得深沉,無怨無悔,對禾禾視如己出,這個觀眾眼里的“大冤種”,事事為他人著想,處處為別人分憂。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大好人,心里也會在某個時刻升騰起一絲“邪念”。為了守住自己的婚姻,他選擇去醫(yī)生那里揭發(fā)肖路、方一諾實為假夫妻,不能做試管受孕……他為自己爭取了一回、自私了一把,然而卻悔恨不已、痛哭流涕。
再比如,肖路后來的妻子董帆,心路歷程頗為跌宕:一開始基于丈夫的立場對禾禾施以關愛,而后隨著禾禾生病、肖路頻繁去醫(yī)院探望,心生妒意;后來得知肖路、方一諾計劃再生一個孩子,幾近崩潰,提出離婚;好在,心中對肖路割舍不下的愛讓她逐漸成熟理性,開始體諒肖路的難處與無奈,通過采寫新聞報道試圖幫助白血病兒童群體,同時也從內(nèi)心真正接納了禾禾的存在。
他們,在惶恐的不確定性中,慌不擇路,彼此漸行漸遠。然而,歷經(jīng)風雨波折,救贖與得救,他們放下心結,選擇理解,嘗試包容,站在對方視角看待問題、解決問題,并完成了自愈。
另一種選擇,另一種因果
在悲劇中,往往更容易察覺人性的真實面貌。
相比于生活瑣事的紛擾喧囂,劇中人物深陷的道德困境,更引人深思。離婚父母,為救孩子,不惜做出“再生一個”的挑戰(zhàn)道德倫理的決定。然而,孩子和底線,哪個更重要?想必無人能輕易給出答案、做出抉擇。
很多時候,人們的焦慮、迷茫、困頓、無奈、無助、無解,源自深陷其中,源于主觀視角。如果有了第三只眼,跳脫出來審視,或許有另一種選擇,造就另一種因果。比如,肖路和方一諾如果沒有因為暫時的不滿、失望而離婚,會是怎樣一種故事方向、人生走向?當然,這也只是如果,而生活原本并無假設,唯有收拾心情繼續(xù)前行。該劇讓我們得以補足丟失的視角,窺見生活的本質(zhì),并去努力追尋“風物長宜放眼量”的釋然與從容。
人性的進化,需要過程,在于成長。生活不易,成長更難,但唯有如此,方可沖破生活的迷霧、人性的幽暗,抵達生命的徹悟、心境的透亮。
“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但很奇怪,當我們自己真的去面對了,又有無窮的力量和勇氣?!痹趯а莺た磥?,人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我們嘴上說著受夠了生活的苦,但依舊熱愛生活,因為在這世上,除了被看到的痛苦,每個人一定感受到了更多、更強大的愛,足以填補我們千瘡百孔的生活,才能讓我們做出更勇敢的決定,盡力過好這一生?!?/p>
導演闡述,無疑是對羅曼·羅蘭那句關于“真正的英雄主義”之名言的呼應。其實,還有兩位中國作家的話語,或許也適合凝練該劇的主題內(nèi)涵。一是王小波那句“人生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二是遲子建在《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中寫下的——
好在繁華落盡,我心存有余香,光影消逝,仍有一脈燭火在記憶中跳蕩,讓我依然能在每年的這個時刻,在極寒之地,幻想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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