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歷史遺存,堅定文化自信②】“閱讀”地名 味深藏的歷史記憶
【保護歷史遺存,堅定文化自信②】
編者按
5月1日起,新修訂的《地名管理條例》正式施行,設立地名文化保護專章,明確加強地名文化遺產保護、制定保護名錄、做好檔案管理、鼓勵社會參與等要求。
地名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卻是極易被忽視的文化遺產。它像一個坐標系,沿著其時空變遷,你可以觸摸到歷史的更迭;它又似一本說明書,短短幾行字便能讓你了解此地的自然人文沿革。對于每個人來說,那些熟悉的地名也往往寄托著思鄉(xiāng)之情、歸屬之感。我們與您一起探尋地名背后那些有趣的人、事、物,并就如何傳承保護地名文化聽取專家建議。
【記者觀察】
一份無形的自然歷史檔案
在北京東城區(qū)鬧市中,靜靜地藏著一條“史家胡同”,胡同中有一座小小的史家胡同博物館。胡同長度雖然只有700米左右,卻見證了無數(shù)歲月:它建成于元朝,興盛于明清,保留了傳統(tǒng)的格局面貌。這里曾是清政府選拔赴美留學生的考場,也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肇始之地,諸多名人曾居住在此。博物館中對“史家胡同”名字的由來作了介紹:有一種說法是,胡同為紀念史可法而命名;另一種說法則是,此處曾經居住著史姓大戶。
在北京,還有成百上千條這樣的胡同。今年3月,《首都功能核心區(qū)傳統(tǒng)地名保護名錄(街巷胡同第一批)》正式公布,包括磚塔胡同、史家胡同、百花深處等598處。
翻閱這個名錄,會發(fā)現(xiàn)許多有趣的胡同名,而在名字背后也都有不少故事可說:“楊梅竹斜街”得名于它的走向自東北向西南傾斜;“五道營胡同”是因明清時期軍隊駐扎此處而得名;“三保老爹胡同”最初是人們?yōu)榱思o念鄭和,給他的故居所在地命名,逐漸演變成了“三不老胡同”;“禮士胡同”最初因為販賣驢騾被稱為“驢市胡同”,到清末宣統(tǒng)年間廢驢市,人們取諧音將其改為“禮士胡同”,增添了禮賢下士的文化意涵……
“一個地名或者一個地名體系,往往能將地區(qū)特色鮮活地呈現(xiàn)出來。同時,它也是一個文化價值系統(tǒng),體現(xiàn)了一定空間范圍、一定時間歷程和一定人群范圍內的價值認知,具有凝聚共識、教化宣傳、傳承歷史的顯著特征。比如,北京老城里的一系列地名,體現(xiàn)了綱維有序、禮樂交融的文化特征。昆明城則多以動物為山水和城市命名,如長蟲山、白鶴山、寶象河、盤龍江、金馬碧雞坊等,體現(xiàn)了西南地區(qū)獨有的自然崇拜和文化特色?!鼻迦A大學建筑學院教授黃鶴認為。
作為符號系統(tǒng),地名或概括該地富有特色的自然地理地貌,或體現(xiàn)人類聚居賦予該地的特色定位,或體現(xiàn)自然與人文特色的結合。地名也能在人群中引起持久共鳴,形成共有的精神家園。例如,甘肅的“敦煌”二字勾勒了西北大漠戈壁中的飛天浪漫;說到長安街,人們眼前浮現(xiàn)的則是首都十里華燈的莊嚴形象……“在我國城鄉(xiāng)快速演進更迭的過程中,應予以地名保護足夠的重視,保持地名系統(tǒng)的穩(wěn)定性,通過加強宣傳,讓公眾認識到地名的文化價值,共同營造和守護美好家園?!秉S鶴說。
具象的文化歸屬,溫暖的心靈港灣
地名不僅是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符號,而且是人們心靈的歸屬。
學習編輯出版專業(yè)的小鄭,對歷史文化很感興趣,這幾年專注于研究家族族譜。在此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有些地名就是以先祖名字或經歷命名的。“一位老祖宗,遷徙到某處,做了什么事,那個地方就可能以他的名字命名。但是傳個幾百年,口音一變化,大家可能就不知道這個事了?!?/p>
他查閱了不少地名資料。“大至省份、城市,小到鄉(xiāng)鎮(zhèn)、村落,甚至一個亭子、一座橋,很多都有歷史淵源。譬如益陽,本來是資陽,資江之北;安化、新化,戰(zhàn)亂年代土匪出沒、動蕩落后,平定之后希望得到平安、施行教化。我家鄉(xiāng)的鎮(zhèn)子叫岳家橋,據(jù)說岳飛曾在那里駐過軍;有個村叫洗澡坪,說是軍隊士卒在那里洗過澡?!痹谛∴嵖磥?,這些故事口耳相傳,既體現(xiàn)了歷史變遷,也反映了風土人情和美好愿景。
在方言調查與研究的過程中,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徐越發(fā)現(xiàn)許多地名與當?shù)胤窖约捌錃v史文化密切相關,深刻反映了人們語言使用的變化?!氨热缂闻d王店這個地名。在當?shù)胤窖灾?,‘王’字音同‘陽’,是古音的遺存。吳江‘平望’在當?shù)胤窖灾幸敉桨?,是為了追求順口發(fā)生的語流音變?!痹谛煸娇磥?,地名的演變、讀音的變化過程,均有其歷史來源,承載的是當?shù)靥厣珰v史文化,也是語言學研究的豐富資料。“建議將各地方言中的特殊地名讀音加以記載、予以解釋,幫助青少年和其他地方的人更多地了解地方文化。”
2021年12月31日,位于北京市豐臺區(qū)右安門外大街與玉林南路交叉路口的地鐵景風門站開通。住在附近的居民小王很好奇:“為啥不叫右安門站呢?”他發(fā)現(xiàn),身邊不少居民都對這個地名有些不解。對此,地名學者岳升陽解釋說,景風門是金中都的城門,1215年被元軍摧毀,以此命名體現(xiàn)了北京建都歷史和相關考古發(fā)掘成果。
小王說,他看了專家科普之后,去查了相關資料?!懊髑鍤v史還相對熟悉些,對金代我可以說完全不了解,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契機?!?/p>
一份亟待守護的文化遺產
加強地名研究相關隊伍建設,建立保護名錄,出版圖書,制作與地名文化有關的專題紀錄片,開發(fā)文創(chuàng)產品,建設地名文化展示場館……對地名文化的傳承保護有許多方式。近年來,隨著對地名文化重視程度的提高,各地出臺了一系列加強地名文化保護的政策法規(guī)。比如,重慶將“地名文化保護”作為2021年《重慶市地名管理條例》修訂的重要內容之一,以專章形式予以明確。2020年6月正式實施的《廈門經濟特區(qū)閩南文化保護發(fā)展辦法》是我國首部地方文化保護專項法規(guī),其中明確規(guī)定“地名主管部門在地名的命名、更名、使用以及地名標志的設置中,應當注重對閩南文化的保護與傳承”。5月1日起,新修訂的《地名管理條例》正式施行,更為地名文化保護帶來了新契機。
2019年11月,一檔名為《中國地名大會》的節(jié)目開始在央視播出,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蘊、突出的知識性趣味性迅速引發(fā)關注。在豆瓣上,兩季節(jié)目的評分分別高達8.3和8.4。有網(wǎng)友說:“以地名為載體,介紹中國的地理、歷史、人文風俗等傳統(tǒng)文化,包含著很多優(yōu)秀傳統(tǒng)思想,比如對故鄉(xiāng)的感情、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熱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理念等等,都是觀眾熟悉并容易共情的東西。”
《中國地名大會》節(jié)目組工作人員王屾告訴記者,他們的初衷便是希望通過這個節(jié)目挖掘地名里的文化氣,喚起更多人關注地名。“我們發(fā)現(xiàn)地名有時和人名很像,都會紀念一些時間節(jié)點與事件,寄托美好希冀。”王屾說,“在同一個地名下生活的人往往會帶有一種共同特征,不僅是外貌,在他的精神、氣質、性格、生活方式中都能夠感受到。這是最簡潔的語言,卻有最豐富的信息。千百年后的人們,如果還能通過名字了解到古人經歷了什么,這種向心力是非常奇妙的。我們希望挖掘地名背后人們世世代代的生活,以及他們生生不息的內核?!?/p>
浙江省舟山市民政局的王建富是《中國地名大會》專家組成員。30多年來,他跑了600多座島嶼,整理的地名信息資料字數(shù)以百萬計,也在不斷向大眾科普地名文化,他的微信名就是“地名是種文化”。在他看來,這幾年非常可喜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對地名文化感興趣。但在日常工作中,他也深深體會到人才的缺口:現(xiàn)在處于跨越式發(fā)展時期,每個城市每年新增地名量都遠大于過去幾十年,地名審批存在量大、時效性強的問題,壓力很大。而地名看似簡單,卻涉及地理、歷史、語言文字等多學科的知識,基層一線,更急需“活地圖”“活詞典”式的人才。
如何更好地保護現(xiàn)有老地名、挖掘其文化內涵?“現(xiàn)在有不少地名太沒有文化氣息了,幾千年、幾百年的文化,凝結在一個地名里,一旦武斷地改掉,總覺得文化的傳承被斬斷了一節(jié)?!钡⊥跻灿幸苫螅皻v史地名的保護固然重要,但是否需要考慮相應的經濟成本和生活便利?對于已經習慣了新地名,或是已沒有歷史遺跡留存的地方,是保留甚至恢復舊地名,還是與時俱進用新名字呢?”
對于這個問題,記者在微博上展開了調查。55%的參與者認為,應該讓更多地名體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傳承,但也有33%的網(wǎng)友建議維持現(xiàn)狀,不影響生活是最重要的。
對此,北京大學城市與環(huán)境學院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韓茂莉認為:“所有含有歷史記憶的地名都不是憑空而降的,而是在過往歷史中選擇、接受并繼承下來,成了今天熟悉的空間標識。對地名的維持或者改換,都要遵循穩(wěn)定的宗旨慎重研究,既要尊重歷史,也要考慮今天的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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