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大爹的執(zhí)著
作者:劉利元
大爹是我們村唯一穿中山裝下地犁田的人,他曾經(jīng)在村小和鄉(xiāng)中當了三十多年的民辦教師。
西沙窩一帶識字的人,基本上都是大爹的學生。上世紀80年代,村子里出個大學生是天大的事。人們經(jīng)常說起大爹教出的哪個學生考上了哪所大學。我對這些不太在意,他留給我記憶最深的是那件穿了十幾年的中山裝。記得我上小學時,一次大爹抱著一只獾子從烏蘭布和沙漠里走出來,村子里的人圍著獾子看稀奇。大爹講,他在野外發(fā)現(xiàn)這只獾子快不行了,便想著抱回家打一支強心針看能不能救活。當時我也擠在人群里,但是我對獾子的生死毫不關心,我關心的是大爹的衣服,因為他身上穿的深藍色中山裝被這只小動物的爪子撕爛了。過了幾天,我發(fā)現(xiàn)他又把那件中山裝完好而整潔地穿在了身上,原來,大媽用平針把裂口縫好了。我上中學后,大爹教我語文,我發(fā)現(xiàn)他還穿著那件被獾子撕破的中山裝站在講臺上,只是深藍已經(jīng)洗得變成了淺藍。
大爹種地教書兩不誤。站在講臺上他情緒激昂,談古論今,一絲不茍地授課。下了講臺,他顧不上洗掉手上的粉塵,就鉆進莊稼地里鋤地、培土、育苗,褲腿和鞋幫上全是泥巴,和農(nóng)民沒有任何區(qū)別。當其他人收工后吸一支旱煙優(yōu)哉游哉時,大爹則牽掛著課堂上的學生和課后娃娃們的作文本。
每天天不亮,大爹就騎個自行車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來回穿梭。西沙窩一帶的耕地十分分散,每戶人家都有七八個地塊,隔得遠,在澆地時其他農(nóng)民可以在地堰上挖開一個口子,讓渠水慢慢流淌,觀察四周都上了水,就把口子填上,讓整個地塊過水均勻。大爹沒有時間慢慢等候,他的學生還在課堂上等著他講課呢。他在清晨扛著把鍬到處挖口子,等到下課了再來填。至于水深水淺,澆得均勻不均勻,就顧不過來了,所以大爹種的莊稼要么水深了淹死,要么水淺了受旱,基本上同類地塊中大爹種的莊稼產(chǎn)量是最低的。有好幾次放學回家,大爹都埋怨著說,這個教書營生他再也不干了??墒堑诙烨宄?,他又騎著自行車奔波十多公里去了學校。
雖然大爹已經(jīng)退休二十幾年了,可是他教書時的形象永遠地定格在我的腦海里。一個比農(nóng)民還要黑瘦的中年教師,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吱吱”作響。車把上掛著一個黃得發(fā)白的書包,書包里裝著他的教案和課本,有時候還有一個或者半個饅頭,那是他在鄉(xiāng)中學教書時的午餐。車后座上還綁著一只蛇皮袋子,那是下課后在回家的路途中給家里喂養(yǎng)的羊收集落葉用的。哪怕十分疲憊,他依然雙目炯炯有神,好像看到希望就在黃土路上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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