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鸝巷口鶯欲語,烏鵲河頭冰欲銷。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鴛鴦蕩漾雙雙翅,楊柳交加萬萬條。借問春風來早晚,只從前日到今朝?!碧拼鷮殮v元年(公元825年),白居易出任蘇州刺史。任上一首《正月三日閑行》,寫盡江南風韻。
千年歲月所沉淀的江南文脈,綿延不絕、貫通古今。谷雨時節(jié),迎著淅淅小雨,記者踏進蘇州平江歷史文化街區(qū)。徜徉街區(qū),城市肌理記錄歲月悠長;尋常巷陌,傳統(tǒng)現(xiàn)代實現(xiàn)交相輝映。
蘇州平江歷史文化街區(qū)。新華社發(fā)
一座姑蘇城,半部江南詩;一條平江路,半座姑蘇城。
蘇州城,曾以平江府命名。時間流淌,從春秋伍子胥建闔閭大城至今,蘇州已有2500多年建城史。當?shù)厝苏f,來到平江路,才能最直觀感受到這座城市沒有斷流的歷史和文化記憶。在這里,菉葭巷東端的通利橋在水波之上橫臥了千百年,潘世恩故居的書卷氣韻彰顯狀元宅第的往昔輝煌,耦園里有沈秉成與嚴永華的雅趣生活,丁香巷里的彷徨是戴望舒撐著油紙傘的背影……
2023年7月6日上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這里考察,詳細聽取蘇州古城保護及平江歷史文化街區(qū)保護、修繕、利用情況匯報,步行察看古街風貌,觀看蘇繡制作,體驗年畫印刷??倳浺笄袊谕校浇瓪v史文化街區(qū)是傳承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寶貴財富,要保護好、挖掘好、運用好,不僅要在物質形式上傳承好,更要在心里傳承好。
拼版照片:左圖為宋代碑刻《平江圖》(資料照片);右圖為2023年3月拍攝的蘇州古城的衛(wèi)星圖像。新華社發(fā)
沿著習近平總書記的考察足跡,漫步平江路。在南入口處,一處碑亭展示著宋代摹繪平江府即古時蘇州城的《平江圖》。《平江圖》清晰描繪了古蘇州的平面輪廓和街巷布局,其中“水陸并行、河街相鄰”之格局,跨越約800年延續(xù)至今,幾無二致。不少街巷名稱也一直沿用至今。歲月流轉,時移世易,平江路的格局、格調(diào)始終不變、風華依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70多歲的蘇州市資深城市規(guī)劃工作者阮湧三娓娓道來:從歷史角度來說,蘇州古城沒有經(jīng)過地震等自然災害,唐代以后逐漸成為經(jīng)濟、文化中心,有識之士在保護和培育古城的人文氣質上有著廣泛共識。2002年,蘇州市啟動平江路風貌保護與環(huán)境整治工程,采取“修舊如舊,保存其真”的修繕方式,較好地保存了街區(qū)歷史風貌。特別是2012年蘇州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區(qū)(姑蘇區(qū))成立,2018年《蘇州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條例》施行,古城保護轉向更深入、更細致的階段。2020年起,“古城細胞解剖工程”在姑蘇區(qū)實施,54個街坊、14.2平方公里內(nèi)的房屋、古井、古樹、橋梁等每一個“細胞”,在這項工程中得到全面、深入的“體檢”,為整體保護與更新提供科學依據(jù)。
文化遺產(chǎn)保護與百姓現(xiàn)代生活怎樣兼顧?鈕家巷社區(qū)位于平江歷史文化街區(qū)的核心,0.37平方公里范圍內(nèi),生活著1500多戶古城原住民,保存著潘世恩宅、董氏義莊等一大批歷史遺存。作為生于斯、長于斯的地道“姑蘇人”,張英纓見證并參與推動了一系列古城保護工作——從“一塊匾”(古建老宅保護修繕工程)、“一只桶”(古城居民甩掉了馬桶),到“一根線”(古城架空線整治工程)、“一口井”(古井老井保護)……如今,居民們既是文化遺存保護的主人,又是人居和諧的受益者。
保護好、挖掘好、運用好歷史文化街區(qū),既要護住物、留住人,也要涵養(yǎng)好魂。一架繡繃、一縷絲線、一枚鋼針,在平江路一家小店,蘇繡代表性傳承人盧建英埋首錦緞之上,巧手翻飛。在這里考察時,習近平總書記與盧建英有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對話??倳浻H切詢問:“這樣一個作品,要花費多長時間?”盧建英說:“有的要一年?!崩C娘精工細作的匠心,仿佛凝固了時光,也繡出了這座城市氣質。總書記十分感慨:“中華文化的傳承力有多強,通過這個蘇繡就可以看出來。像這樣的功夫,充分體現(xiàn)出中國人的韌性、耐心和定力,這是中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p>
一街看盡煌煌千年,盡顯中華文化的傳承力。民族精神,在歲月輪轉中積淀、塑造、彰顯。就像平江路上的青石板,這塊是宋代的,那塊是明清的,還有新中國成立后修葺的。托舉華夏大地的文明根脈,不正是這般不分彼此地融合在一起?
蘇州平江路街景。蘇州市委宣傳部供圖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駐足橋邊,昆曲《牡丹亭》的唱詞隔河傳來,600多歲的昆曲就這樣柔聲融入人們的日常。拐進街巷深處,“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現(xiàn)代吳語歌曲《聲聲慢》韻味悠長,百轉千回。這里的空間仿佛是跳躍的、交織的:網(wǎng)紅店從老宅中開出來,咖啡店的店招是古色古香的,最古老的非遺和最潮流的飾品擺在同一櫥窗,評彈聲與吉他聲遙相呼應,煙火氣與文藝范相得益彰——平江路就像蘇州的“雙面繡”,既傳統(tǒng)又現(xiàn)代,既古老又年輕。
一個5000多年的文明走向現(xiàn)代化,必然是淵源有自、匠心獨運,必然需要當代中國人汲古潤今、守正開新。在平江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化與科技、歷史感與未來感的反差與張力、共生與融合,正在發(fā)生奇妙的化學反應,使這里成為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的生動現(xiàn)場?!白≡谶@里很有福氣,古色古香,到處都是古跡、到處都是名勝、到處都是文化?!俨街畠?nèi),必有芳草’,這句話可以用在這里?!绷暯娇倳浽谶@里考察時的話,是最好寫照。
不知不覺間,行至平江路北,風息雨停,暮色四合,櫓聲欸乃,月掛半空?!敖袢瞬灰姽艜r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碧а弁?,與白居易《正月三日閑行》詩中意蘊仍然是一致的,甚至于他詩文中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也還飄忽在平江路上。
步出老街,回首再看,悠悠江南,在巷中,在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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