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慶英老師交往二三事
驚悉陳慶英老師驟然離世,感覺到一種特別的空寂和悲痛。前塵如夢,而諸般纏綿自有難以忘懷者,思緒萬千,夜不能寐。追憶點點往事,仿如昨天,而歲月不居,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工夫,就走過了幾十年的光陰。
早在40年前,我就與陳老師結識了。1982年,我留校在中央民族學院藏族研究所工作,這是學校新建的研究機構,陳老師是1981年進所。那些年,我們都是獨自在京,自然來往很多。他喜歡開夜車,白天幾乎都會到我們的集體宿舍聊上一陣,天南海北,無話不談,藏族歷史研究是主要的話題。我見過他把酒言歡,激情勃發(fā)之際,也見過他落筆疾書,凝神專注之時。他不喜夸夸其談,但是談起學術,眼中則炯炯有神。還記得他與幾個所里的同事從薩迦寺調研歸來,神采飛揚的報告,很好地詮釋了何為“文本參考與田野調查齊現(xiàn),學術研究與現(xiàn)實關懷并舉”。
記得我大學畢業(yè)剛到新單位,人生地不熟,加之原來沉浸在“文學夢”中,現(xiàn)在陡然轉到藏族歷史研究,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困惑加不適,可想而知。陳老師在聊天中得知我的情況后,談到文史不分家,自己對文學也很有興趣,與青?!跺3薄肪庉嫼苁煜ぁ_@樣,我遇到一個學識淵博的良師益友,聆聽指教,何其難得。在陳老師的鼓勵和幫助下,我在惶惑中嘗試把歷史與文學結合起來,與他合作發(fā)表了歷史故事新編《長安和親》《香波山奇遇—吐蕃聶墀贊普的故事》等,平穩(wěn)地完成了專業(yè)變動的過渡期。后來,他離開中央民族學院到青海社會科學院工作,我們之間仍堅持信件往來,得到他很多幫助。每一次通信,我們談得最多的都是學術。在某次回信中,他談及下一步合作的工作,特別提到“至于今后如何搞,我想原來定的歷史故事新編計劃似乎是太大了一點。主要從藏族史的系統(tǒng)性考慮,而沒有考慮到現(xiàn)實的需要。所以我想還是先寫主題符合現(xiàn)實需要的題目,寫歌頌民族團結、文化交流,國家統(tǒng)一的主題。最近,我搞了一篇《八思巴年譜》,覺得其中有些題目很可以寫。原來說的金城公主的故事也是一個很好的題目。另外,明代的大慈法王、大乘法王也有很好的題目??傊?,我現(xiàn)在認為可以不考慮藏族史的系統(tǒng)性,先找資料,有合適的就寫一篇。合作的辦法我想找到資料后,可擬一個提綱,商量決定后,由一人執(zhí)筆。我看你可先搞金城公主的提綱,我搞八思巴的提綱,搞出來后再考慮怎樣寫,不知你以為如何?!?/p>
圖為上世紀80年代,陳老師的一封信(喜饒尼瑪提供)
從短短的通信中可見,他的認識與格局是何等高遠。
陳慶英老師著書立說,成果豐厚,為人忠厚謙遜,為師誨人不倦。當年在藏學所,我開始科研嘗試的論文從選題到完稿都得到了他不厭其煩的幫助。
后來,我們雖不在一個單位,機緣巧合,見面的機會并不少,請教的機會也很多。1996年,陳老師到中央民族大學擔任博士生導師,參加學生的復試、開題、答辯,再加上我們同為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歷史組委員。有段時間,我們還一起參加北京市政協(xié)的一些會議,私底下接觸也很多。他是一個穩(wěn)重謙遜睿智的長者,經常是話雖不多,但總是一針見血,直指關鍵處,讓人豁然開朗。藏學研究院的同學說陳老師的評論不惱不怒,溫文爾雅,卻引經據典,恰如其分,循循善誘,事半功倍。
在后來持續(xù)的研究中,我曾多次向陳老師請教。他對我選擇民國時期的西藏地方作為研究對象,頗為贊同,并告誡要“咬定青山不放松”。他經常給我提供一些新的研究信息,提出建議,給予我很大的幫助。如他認為雍和宮堪布貢覺仲尼是個值得關注的歷史人物,“你已經有了研究,應該繼續(xù)深入”,還專門提供了一些資料。后來,他寫了一篇相關文章,草稿初成即發(fā)來讓我先睹為快。他的文章思路開闊,視角獨到,以點及面,讀來頗有啟迪。
40年來,他一直是我身邊倍感溫暖的長者。他不僅僅是教人做學問,更是教我為人之道,樸素厚實,真誠而不偽飾。如他在臺灣地區(qū)講學時,曾激動地專門發(fā)來電子郵件,叮囑我一定要爭取機會去一段時間,親眼見見那些第一手的檔案,對我的研究必定有特別的幫助。還有一次,他提到“我前不久參加匿名評審一篇文章,里面很多地方參考了你的文章,卻沒寫出處,我提了意見。但是,發(fā)表時好像還是沒有明顯修改。年輕人也不容易,我已經批過了。這種事,我遇得多了,不必在意”。其寬厚善良足見,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人事代謝,必有去故之悲。“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弊鹁吹年惱蠋熞宦纷吆茫。ㄖ袊鞑鼐W 特約撰稿人/喜饒尼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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