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強北彈鋼琴走紅的58歲建筑工:用鐵絲和水泥 親手打造出屬于自己的鋼琴
58歲的老易不會坐地鐵,也不喜歡出門,經(jīng)常一個人躲在深圳東坑村的水濕地公園吹口琴,從《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到《梁祝》,再從《瀏陽河》吹到《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在音樂里,他會想起1000公里外的湖南岳陽老家,那里山清水秀。年輕時,他的口琴吸引了鎮(zhèn)上無數(shù)追隨者,包括他的妻子。
今年4月老易因“華強北建筑工人彈鋼琴”視頻意外走紅。視頻中,黑白琴鍵在老易黝黑的手下跳動。身上是他剛下工還沒來得及換的橙馬甲、安全帽和沾滿泥土的膠鞋。
拒絕許多熱心人士贈送鋼琴后,老易今年從拆遷工地撿回一架破鋼琴。他就地取材,用工地上的鐵絲和水泥,打造了一臺屬于自己的水泥的琴。
老易覺得,這不是最完美的鋼琴,卻是最適合他的鋼琴。
1 又見“老朋友”
采訪老易是在今年12月15日。老易的兒子易文理帶我們上工地找他,在跑空兩個地方后,終于看到了老易一行人。
12月中旬的深圳,老易依然穿著短袖和紅色馬甲,和兩個工友一起在路邊抬升加固井蓋。他不到1米7,在深圳工地干了十幾年,皮膚被南方的太陽曬得黝黑。
因“華強北建筑工人彈鋼琴”視頻走紅后,湖南華容老家一位老板曾給老易謀了一份保安工作,還在公司一樓大廳放了一架鋼琴讓老易彈。但老易坐不住,一到周末,他就回工地打臨時工。干了一個月多后,老易辭了保安工作,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工地上。
老易第一次闖進大眾視野是在2023年年初。視頻中,黑白琴鍵在老易黝黑的手下跳動。身上是他剛下工地還沒來得及換的橙馬甲、安全帽和沾滿泥土的膠鞋。老易那一次彈了10幾首鋼琴曲。這是兒子易文理30多年來第一次看見父親彈鋼琴,以前他知道父親會一點樂器,但沒當一回事。
老易回憶,當時他和工友中午收工休息,在路邊看到一位老板在指揮卸貨,是一架新買的鋼琴?!拔疫h遠看了很久,還是不好意思地上去問,能不能讓我彈一下?!崩弦仔睦锎蚬?,“沒想到老板人也很好,說琴買來就是彈的。”
新鋼琴黑白鍵上的保護膜還沒拆,老易輕輕撕下,坐在路邊彈了十幾首曲子,“內(nèi)心受到很大震動,那個心情我也說不出來,但是很舒服的感覺?!崩弦谆貞?。
40多年沒碰過鋼琴了,只有老易自己知道,鋼琴一直在他身邊。聽到電視的音樂,路邊廣播喇叭傳出的歌,他就在桌上、被單上、褲子上,在任何隨處可見的地方敲擊,默記下旋律。
老易真正出圈是今年4月份在華強北街頭演奏。收工早,老易一行人陪一位小工友到華強北換手機,工地馬甲、安全帽也都沒來得及換。等待之余,老易注意到地鐵站旁放著的公益鋼琴。老易覺得自己是鄉(xiāng)下來的,有些格格不入,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才坐下開始彈奏,“開始有點緊張,彈著彈著就好了?!?/p>
在人來人往的深圳大街上,老易彈了《梁?!贰吨聬埯惤z》《戀曲1990》幾首老歌。不用看譜,旋律都記在老易心里。許多路人為之駐足,他一下子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兒子易文理把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后,評論鋪天蓋地,點贊較多的一個評論是“三兩碎銀讓一個鋼琴家變成鋼筋家”,也有網(wǎng)友評論“這雙工人的手,可筑神州大廈,也可奏華夏樂章”。
2 生活背面的音樂夢
走紅是突如其來的。在五一勞動節(jié)當?shù)刈〗ň峙e辦的“致敬最美建設(shè)者”活動之際,老易受邀到光明區(qū)文化藝術(shù)中心音樂廳演奏鋼琴。下車瞬間,老易環(huán)顧四圍,發(fā)現(xiàn)自己幾年前曾在這里干了3個月鋼筋水泥工。那時候的老易,不知道這里是音樂廳,更不知道未來還將在自己修建的場館內(nèi)演奏。
光明音樂廳的鋼琴是雅馬哈的,老易不懂得牌子的好壞,但他記得彈第一個音時就覺得“很舒服”,三角琴比他工地上的宿舍還寬?!巴淄椎泥l(xiāng)巴佬進城,我活了50多年,還沒見過這么好的鋼琴,這么豪華的音樂廳。”老易笑著回憶。
落座,一首他最喜歡的《梁?!烽_場,底下60多位工友是老易獨特的聽眾,老易記得,“所有工友都給我鼓掌了,眼睛齊刷刷看著我?!睋Q場參觀時,工友們從臺下經(jīng)過,喊了幾句“老易走了”,老易仍繼續(xù)彈琴。他已經(jīng)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又一個人彈了十幾首曲子。
鋼琴是老易睽違40多年的老朋友了。老易十一二歲的時候,華容縣城的姨媽家給表哥買了一架鋼琴。他喜歡鋼琴發(fā)出的聲音,隔三差五就往縣城跑。兩三毛錢的車費,50里路,還是上小學(xué)年紀的老易跑了兩年多。他和母親說想學(xué)音樂,家里沒錢,老易的音樂夢就此破碎。老易也理解,那時候家里五六口人,最窮的時候只剩下一元錢可以花。
沒學(xué)鋼琴,老易買了一把口琴,兩元錢一把。幾天就學(xué)會了,第一首曲子吹的是《東方紅》。
再后來,音樂夢被老易放在了生活的背面?,F(xiàn)實生活是結(jié)婚生子,外出打工,在深圳流水線工廠和工地忙活,幾十年的日子一晃就過去了。
3 水泥的琴
今年4月底老易走紅后,十幾個好心人說要給老易送來鋼琴,包括工地的包工頭、老家公司的老板、北京的熱心網(wǎng)友,但都被老易拒絕了。老易這樣解釋:“一個是不好意思,一個是不想不勞而獲,我還有力氣做事。”他的妻子也在深圳給人當保潔,不太懂音樂,卻也支持老易的夢想,老易兩口子商量過,慢慢攢錢,今年年底就可以買一架二手鋼琴。
令老易驚喜的是,琴比預(yù)料中來得早。今年9月底,在拆遷工地干活時,工友發(fā)現(xiàn)了一架廢棄的鋼琴。他們喊來老易。鋼琴破損得實在太厲害,老易隨便點了幾下,只有幾個鍵能響,再然后,他把這鋼琴撿回了宿舍。
國慶期間,因為臺風(fēng)“小犬”不出工,老易一口氣看了3遍電影《鋼的琴》,這是網(wǎng)友推薦他看的??赐旰罄弦仔闹欣鲜亲聊デ俚氖虑?,最后下決心,看自己能不能修好。
包工頭王總聽說后,幫老易請了一個調(diào)音師。調(diào)音師說,從沒見過這么老的琴,修好概率不大。許多零件已經(jīng)老化,掛不住弦。低音弦張力大,調(diào)音時隨時會斷掉。好在琴的音板不錯,讓老易先換零件試試。
琴修了近2個月,一共88個琴鍵,老易每天下工回來就拆下,一個一個用粗砂紙打磨,再貼上上海粉絲送的新琴鍵貼。零件基本都被換了一遍。鋼琴的幾面木板朽了,找不到合適的,老易就地取材,從工地上和包工頭要了點鐵絲和水泥,給琴砌了個水泥頂和水泥擋板,再涂上油漆。來來回回幾十天過去,同住的工友和兒子易文理都失去了耐心,只有老易還在搗鼓。
今年12月初,又請調(diào)音師調(diào)好音后,老易的琴終于復(fù)活了?!斑@或許是世界上第一臺水泥砌的琴?!痹S多網(wǎng)友在視頻下這樣贊美老易的琴。
修琴期間,因為怕打擾同住的工友,易文理在院子隔壁給老易新租了一間小房間,10平方米左右,剛好可以放下老易的琴和床。床與琴之間不到1米,老易覺得,這是他這么多年與鋼琴最近的距離。老易心滿意足,每天下工后,他都要坐在這里彈上兩個小時。
“生活方面比以前好多了,在工地上干活也更有勁了?!崩弦赘屑ね饨鐚λ闹С郑囊魳分肺赐甏m(xù)。他想,如果以后工地的活干不動了,他就把琴運回湖南老家,在鄉(xiāng)野、在田埂,繼續(xù)彈。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蔡曉儀 攝影記者 王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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